甜蜜蜜的陈大大
——庆祝中国钢研成立70周年
陈建立
“甜蜜蜜,你笑得甜蜜蜜……”
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,自己的职业生涯会是从邓丽君的歌声中开启。毕业后,很顺利地应聘到北京工作。北京这个名字显得高贵又遥远,之前从未来过,电视里每天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,从魂牵梦绕的召唤,此刻变成了现实中冲锋的号角。年轻人的雄心万丈总是来得特别容易,就像高中实验课上的那根镁带,稍微给点火苗就瞬间光芒四射。
来之前自然要对单位有些了解,总要稍微知道点东家的底细。安泰超硬,隶属于安泰科技,再隶属于中国钢研集团,这一序列算是弄清楚了。尤其是看到“中国”两个字开头,我立刻把身板往上挺了挺。
公司很有人情味儿,害怕我们几个生瓜蛋子头回来北京找不着道儿,还专门派了车在西站等着,讲究!但是过一会儿就感觉到了一丝恐惧。咱哪见过这么大的城市!车开动起来逐渐离开市区,玩了命的往郊区跑。越走越远越走越偏,飞驰而过的高楼大厦逐渐变成农田和荒野。我差点以为是碰到了传销组织,干脆跳车得了,奈何自己身手不行,才没有做出这么丢人的事儿。
好在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场面,迎接我们的不是阴冷的小黑屋,而是偏僻的小工厂。说实话心里落差大极了,我还以为北京的每一个地方都应该跟天安门广场一样雄伟壮观。工厂坐落在一个昌平的小村子,周边人员密集但一点但一切都井井有条。由于是生产跟石墨相关的产品,厂子很多地方也都黑乎乎的,如果不是制度正规且没有任何人身限制,我还真以为不小心被贩卖到了山西小煤窑。但好歹也是正正经经的生产单位,还是先安安生生地落脚为好。
很快我们便见到了陈厂长,我发现虽然工厂好像是土了一点,但大部分员工还是光鲜亮丽的,唯独陈厂长的气质跟工厂最为搭配。身材不高,中年男人常见的略微发福,工作服上油污点点,戴一副圆形的眼镜,就连眼镜上也可以看到些许油渍,在阳光下反射出智慧的光芒。最显眼的是一只手打着绷带吊在脖子上,显然是刚刚受伤不久,而另一只手还忙不迭的拿着香烟,时不时嘬上一口。咱毕竟是新人,见了领导还是要使劲客气的,但实在是听不懂他的一口浓郁的湖南腔,既尴尬又无奈,只能陪上笑脸支支吾吾糊弄过去。但我开始喜欢上这样的公司,真实、朴实、结实。而且最关键的,效益确实是很好。
陈厂长在公司主要是负责设备和各种基础设施的维护维修,我是分到市场部的,所以平时交集不多。但平时也经常见面,发现这人确实没啥架子,不只是作为领导跟下属一起干活儿的事儿,关键是他的神情姿态,确实让人产生不了距离的感觉,就像田里笑眯眯的老农,慈眉善目,人畜无害。当然陈厂长有时候也发脾气,骂人活儿干得差劲。这时候也不能使我产生威严的感觉,因为实在听不懂他在骂什么,有氛围但无内容,就让整体的气势降低了一半。所以虽然见面时还是叫厂长,私下里都叫老陈,顺嘴又顺心。而且我很难想象老陈年轻时的样子,面容平和但饱经沧桑的脸,总给人一种感觉,是不是上大学的时候别人也会叫他老陈。说起来老陈还是正经八百的高材生,中南大学本科毕业,在那个时代,这绝对属于顶尖人才了。
一起来的小李是学机械的,他被安排到了生产部,跟着老陈搞设备,他从同组的同事那里知道了老陈胳膊的故事,其实绷带里裹着的主角是半根断指。公司新装卷闸门,这种事儿老陈自然是亲力亲为,谁曾想调试的时候一不小心,手指头就卡在门里了,半辈子跟设备打交道的老陈,半截手指头就交待在这里。还好,起码现在来看,这并不影响他手上拿烟的姿势。
顺道着,从同事口中了解到老陈的各种陈年往事。这个厂子建立的初期,条件更差。作为名牌大学的毕业生,老陈就像老牛一样一头扎进了田里,抗上犁耙便再也不肯放下来。公司刚起步,盖厂房,添设备,挖机坑,每一项现在看来稀松平常的工作,在当时都属于奢侈性消费。于是只能自己动手,老陈在日复一日的泥泞和油污当中开启了自己的职业生涯。能自己干的活儿,绝对不花钱雇人,能今天干的事儿,绝对不拖到明天早上。具体的场景我也没看到,但画面感非常充盈。当我站在机器轰鸣的厂房前,确实很难跟那个看起来不起眼的男人联系到一起。而且更重要的,我觉得如果自己在毕业之际面对这样的情况,把好好的材料学知识生生干成了土木工程,估计是很难接受的。
而更重要的,是当时还不挣钱。公司刚起步,所有事情都没有步入正轨,盈利情况极差。听别人说有一年开年终总结大会,财务分析报告出来了一个数据:年利润700元。老陈这时候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张1000块的发票没有报销。这个站在盈亏平衡点上的男人,看着自己手里的发票喃喃自语:“还好没报,还好没报……”
刚到单位肯定是实习期,没啥重要的任务,跟着各自的师傅打打下手。这时候公司又出了一档子事儿,没错,还是关于老陈的。
维修班组在雨季来临之前检修屋顶,以确保夏季的生产安全。就在大门口的一个小房子上,老陈又一次一不小心从房子上掉了下来,距他断指的地方大概有5米。自由落体垂直下降,直接用脑袋跟地板做了次轻微的较量,老陈输了。
疾驰的车辆把老陈迅速送到了昌平医院。好在有惊无险,经过紧急治疗,他很快苏醒过来,只是吵着脑袋疼,疼得连手指头都不觉得疼了。老陈的夫人在总公司上班,过来后一脸嗔怪又无可奈何。她想不通,明明手底下那么多年轻精干的小伙子,自己这么不利索还干嘛要爬高上低。当时我也想不通。老陈支支吾吾地应对着媳妇的唠叨,我发现他的口音湖南味儿突然更重了,原来感觉还只是一碗地道的长沙米粉,现在好了,直接往里又放了两颗槟榔。而且不光是住院期间,后来出院之后,也保持着这个状态。
公司的领导迅速赶到医院,看望前线的伤员。看得出老陈平时不显山不漏水,其实在公司的地位很高。如果超硬也弄个凌烟阁,老陈应该是排在前三名的。陈哲和徐燕军老总相继拉着老陈的手,使劲嘱托好好养病,心里很着急,手上很用力。我在旁边看着,还以为他俩要把老陈从病床上给扽起来。
老陈的夫人在总公司工作,也是忙得厉害,女儿还小又在念书,于是陪护的任务,便落在了我们几个刚刚毕业的小伙子身上。当时还不像现在这样手机这么好玩,而且大部分时间也见不到啥人,在医院呆着确实极其无聊。领导问老陈有啥想法和要求,老陈说:“听邓丽君的歌。”于是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。自此,整个病房都被这温柔的声音覆盖。
好像邓丽君在中国男人当中的形象鲜有不好的,大都喜欢她那细腻的嗓音和甜美的形象。但这一刻我有点恍惚了。老陈不是喜欢听邓丽君的歌,而是要没完没了地听,天荒地老地听。在被这缠绵的声线萦绕了几天之后,我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酥掉了,老陈依然享受着动人的旋律,就连输的液都显得又甜又蜜。
后来出院之后,老陈很快便把手上的事抛之脑后,该干啥干啥,继续着自己顽强又玩儿命的职业生涯。自那以后,大家也开始不叫老陈了,喜欢叫陈大大。不知道是不是改个叫法能有逆天改命的功效,但确实陈大大这个名字更顺口一点。
如今,我也在公司经历了十几个年头,可以见证70年这个时间节点的辉煌。前段日子,陈大大嫁闺女,宴请宾朋。我很荣幸担任了婚宴的主持人,有一个很惊喜的发现,陈大大在婚宴上的讲话,普通话竟然说得及其标准,就连事先安排好的翻译都没用上。我安排儿子和同事的闺女在婚宴上唱了首《甜蜜蜜》来助兴,孩童的声音稚嫩而有力,穿透时空,婚宴现场仿佛都回到了懵懂的青春岁月,在场的所有人又洋溢起幸福的笑容,就像花儿,开在春风里。
70年,跨越半个世纪的征途,这期间有太多可歌可泣的大人物、小人物。我很庆幸自己有幸见证了其中的一段历史,更庆幸认识了很多身边像陈大大这样的普普通通,又毫无保留地奉献青春的一群人。如今,公司又开始了产业转型和升级,无数个陈大大又开始了新的奋斗征程。大江奔涌,靠的是每一涓细流的注入;泰山巍峨,靠的是每一粒沙土的积淀。
杜飞--安泰超硬--市场部副经理